乡下养鸡好怀念
我常常怀念老家那唤人早起的鸡啼,怀念那下乡来卖小鸡的 “自行车”,怀念那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大鸡小鸡,怀念在乡下养鸡的童年。那一幕幕仿佛穿越了时空,时时出现在我的心中、梦中。只要听到凌晨传来第一声鸡啼,随即附近的七村八邻也便热闹了起来,鸡啼声此起彼伏。霎时,乡村仿佛被叫醒了。
初春,万物复苏。我早早地就在家里看好了一个大纸箱子,眼巴巴的等着卖小鸡的男人推着自行车下乡来,准备给小鸡们当房子用。
买来的第一天,我跟刚刚抵达新家的小鸡们一样兴奋,晚上要蹑手蹑脚地醒来好几次,只为看一眼黑暗中拥挤在一起睡觉的小鸡们,又担心天冷,它们会不会被冻死呢?不过母亲早就在箱子里铺上了厚厚的棉垫子,又在箱子顶上盖上一个破棉袄,当然,箱子上会留一些孔,供小鸡们呼吸。不过呆上几天,总有一些小鸡,不管我怎么逗引,都不复刚来时的灵动,我看它们蔫蔫的样子,就担心是不是病了。母亲这时候会将它们和能吃能喝的小鸡们分开来,怕它们有什么传染病。我于是便格外地关注这几只小鸡,观察它们拉的屎是不是还是稀的,或者小眼睛有没有闭上。但是不管我怎么焦虑担心,茶饭不思,那些生来就体弱的小鸡们,终究还是会在某一天,弃我而去。母亲会将死掉的小鸡们扔到墙外边去,但我一定要拿着铁锨,挖一个小坑,将它们埋了。母亲并不阻止我这样的举止,相反她还会说:埋了也好,省得传染。对于母亲来说,死去的只是几只无法下蛋或者换钱的小鸡。但对于我,它们却是一些可爱的生命,尽管在小鸡们长到能满院子乱跑的时候,就再也不复昔日的可爱,可我还是觉得难过,常常在它们的“坟头”上坐上一个下午,才会重新去照顾那些依然活着的小鸡们。
在小鸡们终于要离开纸箱子,放到院子里生活的时候,母亲会从货郎鼓男人那里,买来“洋红”,给小鸡们一个一个地染上记号。我早就观察过邻居胖婶家的鸡们,都是染在了屁股上,而附近其他人家,则染在脑袋上,脖子上,或者翅膀上。于是我向母亲提议将洋红染在肚子上,而且,母亲还专门买了黄色的颜料,跟胖婶家的红色区别开来。小鸡们还不知道家的大致范围,所以散养的时候,需要将院门关紧了,防止它们跑出去,就再也回不了家了。当然,看小鸡的任务,母亲全权交给了我。于是我时不时地就跑到院子各个角落里瞧上一眼,看看它们是不是都在。到了傍晚,太阳还没有下山呢,我就开始了捉小鸡回笼的大事。小鸡们当然不喜欢回纸箱子里来,它们还没有玩够呢,所以有在猪圈里逗引猪玩的,也有跑到柴火垛里扒拉小虫子的,还有跑到香台下,学习老母鸡安心下蛋的,更有一两个,顺着院墙下排水的通道,试图逃出自在逍遥去。于是我一个人跑东跑西地对抗三十个小鸡仔,直累得气喘吁吁,满头大汗。有些翅膀硬了的小鸡,我刚刚将它们放到箱子里,便嗖一下飞到了箱子沿上,然后不等我扑过去,就跳了下来。于是我只能强行给箱子盖上盖头,任由它们在里面摸黑碰来碰去,并因踩了各自的脚,而吱吱歪歪地叫着。
等到我将所有小鸡都收拢到箱子里的时候,天已经黑下来了。昏黄的电灯在院子里散发着幽幽的光,梧桐树鬼魅的影子落在脱落了石灰的墙壁上。父母下地干活还没有回来,我一个人守着这一群睡眼惺忪的小鸡仔,觉得春天的夜晚,凉凉的,真是寂寞。
毛茸茸的小鸡仔一旦长大一些,就不那么好玩了,放在床上,它们再也不会温柔地啄人的手心,或者将你的脚噌得痒痒的,酥酥麻麻的。于是母亲就关上院门,将它们完全放养到院子里,只黄昏的时候,在用鸡网围起来的鸡窝里,洒上一些谷子,而后“勾勾勾”地唤引着它们过来吃食,然后顺势放下鸡网,将它们一网全部拦在里面。小鸡们已经习惯了与老母鸡们争抢地盘,有长得快的,还会飞到砖砌的鸡窝里去,学着老母鸡的样子,像模像样地在那里孵蛋。而大多数老实巴交的小鸡们,则乖乖地钻进落满了鸡粪的窝里,靠着老母鸡卧下来,眯眼开始夜晚的好梦。
喂养大半年,母鸡们便能够下蛋了。每天去鸡窝里捡拾鸡蛋的活,都是我的。母鸡爱显摆,一下完了蛋,马上就“咯咯哒”地叫唤着,跳出鸡窝。看那走路昂首挺胸的架势,很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。不过如果在地上撒一把谷子,它们马上就不趾高气昂地叫了,立刻埋头猛吃,好像三天没吃饭一样。而我则趁机将脑袋钻进深深的鸡窝里,从稻草中将热乎乎的带着鸡体温的鸡蛋掏出来。有时候鸡蛋上还会有新鲜的鸡屎,或者带一点让人心生怜悯的血。鸡蛋有白色壳的,也有褐色壳的,还有粉色壳的。我偏爱厚重的褐色壳的,总觉得只有壮硕的母鸡们才会下褐色蛋,那些小巧精致的秀气鸡们,下的蛋也小,颜色也清浅,吃起食来也总被排挤在鸡槽的外面,总之生活很不得志的样子。所以偶尔鸡窝里摸出吓我一跳的软壳鸡蛋来,大致也是缺钙的它们下的。甚至有时候它们下的蛋还跟鸟雀蛋一样小小的,轻轻一捏,就碎了。所以不仅大部分同行们排挤这可怜的鸡,就连我这小主人,也有恨铁不成钢的怨怒,每每见了,都要叹一口气。如果那些身强体壮的母鸡们,偶尔下了个双黄蛋,于是我一高兴,多赏赐点好饭给它们,而看见那被挤在最后一排的秀气鸡,我甚是生气,恨不能抓了到集市上卖掉,反正留着它也不争气,白白吃饭,却不下好蛋给主人。
邻居胖婶脸上“鸡屎雀子”(雀斑)特别多,女人们都笑话她说,是家里养的鸡太多了,不拉鸡圈里,全拉她脸上去了。胖婶听了并不生气,还眯眼笑说:“那我宁愿满脸都是鸡屎雀子,这样我们家开个养鸡场,到时候挣钱了,让你们天天眼红去。”但说归说,村里大部分女人,还是没几个开办养鸡场的,都老老实实过着守着一个鸡圈,养着十几个鸡,黄昏的时候去鸡窝里掏鸡蛋的平淡生活。再心灵手巧点的,杀了公鸡后,将那些漂亮的鸡毛留着,过年的时候做一个阔气的鸡毛掸子,掸落掉桌椅上的灰尘,也清除掉寡淡日子里的寂寞。
倒是我们小孩子,上蹿下跳,跟鸡们玩得不亦乐乎。逢年过节,大人将鸡们倒挂着绑到自行车后座上,我们则横坐在前面车杆上,一路听着鸡们摇摇晃晃地叫着,想着它们很快可以换成想要的糖块或者衣服,便觉得父母不是带我们行驶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,而是朝着康庄大道出发,而这样有璀璨理想的日子,在平淡无奇的乡下,真是有奔头啊!
(刘奇叶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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